Hell
Cauma
於是,上主將把他們從那裡分離到各處,他們只得停止建造那城塔。
──創世紀11:8
於是,上主將把他們從那裡分離到各處,他們只得停止建造那城塔。
──創世紀11:8
黑幕覆蓋整個大地,他作了一個遙遠的夢境。
教堂壟罩在整個漆黑之中,搖曳殘存的燭火晃蕩不安,火光堅定著。微小的光明在康拉德身邊毅力,琉璃窗外的黑暗透不進黑色的教堂。他步步走向微微高起的平台,在黑暗之下,他的身影搖曳模糊,眼神深邃。康拉德繫上黑色教袍的紅色鍊子,將聖書帶上,眼底透露藏不住顫抖的喜悅,他的嘴唇微微抿起,教堂空無一人,靴底敲擊地板的聲音迴響整個空間,形成一種難以言明的寓言……他將書本斜立在講桌的縫隙中,用靈魂審視。
由精神意念與信仰創建屬於他的巴別塔啊,將所有榮耀裝飾塔牆,傳達歌頌對祂的愛──他柔聲問候。您對現在的一切滿意嗎?
他翻閱聖書,指尖流連在書頁的紋路與墨色交織的瞬間,內心溢滿了飽足,再也沒有什麼能夠將他擊潰。
他深吸一口氣,躺開雙臂,袒露胸前黑與紅混雜的一片汙濁。傷口赤裸在冷硬的空氣中,神經尖刺疼痛,他忍不住想起早晨的那個孩子,雙眸流露出無法言明的悲傷殘酷,叛神者終究難逃一死,男孩的小刀磨得銳利,對方的神情無比虔誠,抱持著某種覺悟,那是美的……為了信仰不惜拼上性命,就像自己。他的心憐憫孩子的堅強,卻又在某方面視為理所當然。
康拉德最後選擇將男孩緊緊勒斃,要求信徒將孩子的屍體丟棄山野,回歸最原始荒謬的自然。
一股沒來由的空虛,朝康拉德翻騰覆湧而來,包圍他的靈魂。他的不安引來心底一陣騷動,渴望能夠再次聽見祂的聲音,再次引領他向前行,無數言語都不足以比擬此刻的神聖。想起曾經卑怯的苦痛害怕,無法言喻的憤怒悲傷,再再都刺灼著他的內心,而一切即將結束,一股雀躍興奮難以壓抑地湧上,沉浸在不可自拔的喜悅之中,他想像著未來,描摹細節,並衷心期盼來到。
他深信,終點即是塔頂,信仰與歸依,神的審判君臨大地,屆時,他將和祂一起──……
東日升起,他會背負無限慈悲憤怒將一切獻與祂,儀式已經準備完成。他導念書中的文句,唇形起伏,在心中一切交融而難以分離,唯有祂。康拉德才頓然驚覺,原來他只剩下祂了。
信仰的力量足以牽引毀滅崩裂,足以宣告喜樂太平,擁有一正一邪的絕對意志,包括他是如何達成全部試煉得以浸享結局,他是見證者,審判之日的來到,他便能感覺自身的精神連結成一座塔,彼此既緊密牽動又堅不可摧,抽搐情緒,輾轉懷抱理想之境,他用那些死去的意志填補塔牆的裂縫,殘破堅硬,造就了無上悲恨的力量,逐漸建構完成,僅有他的塔,通往巔烈世界。
冰冷的空氣刺痛著他。燭光閃爍,油蠟將盡,他仍舊沒有聽見任何聲音。由心底升起的慌亂難以平息。怎麼回事?塔牆逐漸走向崩落,他呼喚祂,卻沒有任何回應。怎麼了呢?康拉德瞪大雙眼,低沉的怒吼,焦躁難耐,無法止息。
他使出全力,將所有力量灌注在長棍之上。他又呼喚祂的名。沒有,沒有──他棍擊而出,朝眼前聖像擲下荒謬暴力……聖像毫無動搖,沉靜地看著他,大理石雕刻的雙眼沒有情緒,彷彿悲憐。看著這樣的景象,他卻想起那個孩子……長棍斷裂了,再也不復從前。
長棍斷裂後的殘骸,刺痛雙手,康拉德震驚地看向聖像,它也回望他。交織的眼神透露一絲絲不明察覺的憐憫惋惜。康拉德丟下手中殘缺的長棍,一同推倒檯上的燭火,火苗觸碰檯上的純白絨布,輾轉成為烈燄,延燒他的世界,包覆此刻的難堪。
他緩緩解開手上捆繞的繃帶。怎麼──怎麼了?在哪裡?
為何聽不見您的回應?
他的手心焦黑紅痛,內心劇烈的疼痛使他更加悲傷。巴別塔逐漸崩落,千言萬語不斷交錯,無數閃耀跌落萬物粉塵,陷入深紅之中。巨石落下轟然他的世界,自胸腔傳來靈魂的悲鳴,空洞著;灼燒著,和神的愛一起。他才突然徹底了解到一個真相,淚水無法克制,他淚流滿面,哽咽的無法言語,執著地低吼,體內所有不堪全數傾瀉而出──
在他的信仰裡,上帝已然死去。
他的身影倘佯在火海之中,孤獨伴隨著他的漆黑,嘴裡無助地禱念。您拆毀我的綁鎖,把我從黑暗裡領出……您說,您說著,便是這樣歌的吧:
那就是您阿──我主!
康拉德投身萬物中,被烈燄灼身,他瘋狂的禱念。是這樣唱的吧。由信仰構築;由愛編織;用榮耀裝飾,用堅忍堡壘:塔城崩塌了。是這樣死的吧。哪裡錯了呢?我愛您。哪怕您無上的慈悲嚴峻將我摧毀……
是這樣愛的吧!
他閉上雙眼,任由火焰吞噬一切,痛著;愛著;悲傷著;意識存在黑暗伊甸,他告別,告別這個世界,和他的愛一起。烈火將他翻覆,侵蝕體肉靈魂,他的愛,他的教與他的信仰,在炙熱烈焰中焚身死去,毀滅消逝,再也不復從前。
康拉德最終隨著他的信仰殞落,執著著他的黑暗如影隨形。而火光消逝,黑幕再度覆蓋大地,沉寂回歸,屬於他的。
然而一切已畫下句點。
部分意念延伸自張懸《玫瑰色的你》、Lana Del Rey《Dark Parad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