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
paradise's not enough
*雙艾
*各種私心捏造有
*R卡劇透有
圓舞曲短促跳躍不安定的輕浮音符伴隨呼吸躍動於耳際,糾纏著管弦樂交響詩。踏著閒適步伐的金髮獨眼男人,走過一幅幅佈滿彈痕,搖搖欲墜的巨型掛畫,然後在一幅流下慈悲的荊冠聖母畫像之下,順手拿起擺設在長長的鍍金雕花餐桌上純銀鑄造的餐具,一腳踩上匍匐在純毛地毯上拖行出長長血軌,衣著華美的年邁男人背部。
「啊啊,真是抱歉,讓你發出這失望的哭喊聲-」
宛若魔鬼化身的形象出現在眼前,狼狽的男人此刻充滿恐懼驚訝混雜疑惑憂慮的表情,在對方藍寶石般的左眼清晰可見,喘息的節奏剛剛好切斷他意志的脈搏。口中溢出的討饒呻吟被的少女拉起裙襬舞動的可愛旋律蓋過,弦樂器音符由下到上滑走卻以陰暗魅惑的愚弄嘲諷這夢幻的一刻。
柔暖額心被冰冷尖硬的銀器抵住,火藥硝味飄散在空氣裡,沾染血腥的鐵器味與室內香油的芬芳揉合成一股腥香氣味。
骨肉的撕裂聲是被血打濕的塵埃,飛落在幾步之外留聲機喇叭筒雕花上,順著弧度緩緩流入唱片弧形刻槽內,於是小提琴雙音的顫音便在唱針的轉振下,成了迴盪在白色大理石拱柱間不絕於耳的笑聲。
「大尉,確認任務目標清掃完畢。」
金碧輝煌大廳天花板吊著重達百斤燈飾,鑲嵌在其古銅骨架上的手工雕刻水晶從各個角度映照出數十人進入大廳內。實際上除了在沙發上專注擦拭皮革長靴的金髮獨眼男人以外只有四人。
他們衣裝與平民無異,以筆直如劍的身姿對金髮男人行以標準軍禮。
「很好。就像尊敬的閣下所說:『我們必須保持殘酷和狂熱,直到死亡。』不是嗎?」男人將被擦拭得發亮的皮靴穿好,一行人迅速換上新的服裝行具,引爆炸藥,將莊園的一切拋棄。
是的,一切。
隔著煙霧觀賞烈焰撲食一切,金髮男人嘴角勾起弧度:
「……可悲的是他已經死了。」
包括從庭院到臥房不分年齡的四十七具失溫的軀體、七條訓練有素的警備犬、一行人雇傭的身分和隨手拿起的奪命器具。
這裡是古朗德利尼亞帝國邊境的城鎮,烏雲密布的鉛空和遠處的焰光罩天,正是這裡的落魄與帝都斐度繁榮對比。
而他們如同隨處可見的無賴,喝著參了水的劣質酒和吸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用充滿酒氣的嘴吐出低俗話語向路過的女人搭訕。就像是沒有人會特別去注意牧野間的路的雜草稜石。
「嘿,小鬼!」
靠在木桶上的金髮男人一手抓住從他腿邊跑過的送報僮襯衫後領,撓著後腦的蓬鬆的亂髮,以夾雜煙味的口氣問:「為什麼那些保安官個個都像屁股著火似的?」
「你們是哪裡人?我從來沒有在這一帶看過你們。」
肩背大袋報紙的男孩掙扎著從對他來說有些過大的貝雷帽底下抬頭,疑惑地看向包圍他的男人們。一行人故作驚疑不定狀,相互對看,不久爆發出粗鄙的嘩然哄笑聲,滿臉雀斑的男人一掌拍上男孩瘦弱的背,歪斜著嘴出聲催促:「廢話這麼多做什麼,快說吧!」
「……奧克德曼卿在這裡的莊園失火了。」
「哈啊?那個老頭不是早就退休等死了嗎?」
「大家都說即使奧克德曼卿退休了也還是在為這個國家著想,不過他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到這裡了。」男孩一邊反駁,一邊皺起眉毛思考:「……又是在離鎮上有段距離的森林裡頭,平常根本沒有什麼人會去,為什麼無緣無故會失火呢?」
「先生,我們會在這裡確認過情況後回去。」無視於糾結得眉毛都要打起結的送報僮,雀斑男大口喝光手中酒瓶僅剩的液體,擦著嘴角,回頭向金髮男人說道。
「知道了,我會搭今晚抵達的火車回去。」
後者看著風吹起的塑料袋子在街上翻滾,最後勾在某處的釘子上孤獨停留,彷彿那根扭曲生鏽的釘子上掛著使他忘乎所以的回憶。 「另外兩個人就把東西送到老地方再回來報到。」
塑料袋再次被風吹飛的時候,金髮男人發現那個被他抓住後領的男孩依然半發傻氣地站在他腳邊。
「幹嘛?」
「你的右眼怎麼了?」
「……受了點傷。」
不以為意地曲起手指輕敲眼睛,玻璃製的冰冷填充物塞滿在曾經的空洞。幾度無意識的觸碰,是因為不習慣和過度在意。
他每次拭去鏡面上的白茫顯露出的幽黑的窟窿,在每個夜裡都成為吞噬自我的深渦。
同一天夜裡,艾伯李斯特.巴爾茲少佐這位年輕有為的軍官在帝都斐度的館邸有訪客到來。
「別因為我停下。」
這時艾伯正看著今天的晚報邊喝酒,堂皇進入艾伯辦公室的席道爾將軍拿起擺在櫃子上的酒杯,放在艾伯面前的報紙上一笑:「事實上,我是為了和你喝一杯來的。」
「我知道你是來給我處分的。」艾伯放棄般嘆了口氣,拿出在上司扭開辦公室門把前,收到辦公桌底下的酒瓶,替他和自己倒酒: 「你不參與這場鬧劇真是個明智的決定。」
「我看了你的回應,你大可不必把責任攬下。但你卻這麼做了,你維護了我。」
「這件事是我提出的,結果卻事與願違。會議迫在眉睫,這樣一個爛攤子總是需要有人來背黑鍋。」
席道爾將軍拉過辦公桌前的訪客椅坐下,看來他對於艾伯李斯特回應報導的說法大為滿意,但這也改變不了這次報導中所說的奧克德曼卿死去所造成的各方巨大損害。
「我這一路走來做了不少妥協和犧牲,但這次我不會犧牲你。」
席道爾將軍伸手拿過酒杯卻沒有馬上入口,「你在軍旅摸滾打爬過來,就是因為你的堅持和忠誠。我們國家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擔任准將。」
「據我所知,這個位置早已有人。」
艾伯拿著酒杯的姿勢有一瞬間停頓,席道爾將軍就著話勢趁勝追擊:「我也知道他的回應,我發現他並沒有維護我,恰好相反。」
「……他沒有為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說好話。」
「我覺得他不怎麼喜歡你。」道席爾將軍挑起一邊眉毛說道,同時艾伯做了個聳肩的動作。「只要你還堅持,繼續揭露他部門內的腐敗行為,他一定會竭盡全力讓你無立足之地。」
「這我知道。」
「這麼說吧,這不僅是你的位置,也是我的位置。他認為將軍這個名號聽起來很順耳呢。」
「你怎麼知道他會這麼做?」
「相信我,他會的。」道席爾將軍用端著酒杯的食指比畫,酒紅色液體隨之搖晃:「你知道這意味什麼嗎?你和我是同盟。」
道席爾將軍把同盟這個詞發音得十分清晰,像是如果不這麼做艾伯便無法聽見似的。然後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陰沉緩慢地說:「我無法向你保證准將的位置。但我向你保證,我要讓那個腐敗的狗雜種消失!我要將他的頭用木棍串起讓烏鴉啄食,讓整個王國的人來參觀。」
「如果你把他的頭帶給我,我會盡我的影響力,給你想要的一切。」
「……我會去對付他,但不是為了你給的條件。」
艾伯面露疑色,一切發生的是那麼突然。他沒有立刻回答席道爾將軍的提議,而是沉思了半刻才下決定。
「如果不是這樣,艾伯李斯特,我也不會想讓你來當准將了。」
道席爾將軍將僅剩的紅酒一飲而盡,舉杯朝他示意是瓶好酒,逕自將酒杯放回櫃子上離開。
「……你覺得呢?」
幾分鐘後,艾伯似是喃喃自語對著空無一人的訪客椅問。同時午夜白色的落地窗簾被風吹得翻飛,沒有遇見月亮的夜犬從陽台躍入。
「你的演技又精進了。」
「還真是多謝誇獎。」
「跟你打交道的人還真可憐啊。」
「你不也是其中一個。」
「我覺得很有趣啊,話說那傢伙畢生積蓄和原先正在運往那些政治家的獻金如今都在你口袋裡了。」
艾依查庫一腳踩上席道爾剛坐過的訪客椅,擦拭軍靴上的泥痕,順手拿起一旁的紅酒瓶往艾伯酒杯裡倒。
今晚的頭條正是奧布史塔克一家的離奇死訊。而提出負責護衛奧布史塔克卿離開帝國養老的正是艾伯,所以他的責任重大,他的上司也逃不掉連帶責任。奧布史塔克這位有權有勢地政治局長老,表面上宣布退出政壇卻在暗地裡私下金援其他政治家,這是他成為艾伯擴大勢力絆腳石之一的最大原因。
艾伯笑著將手裡的酒遞向艾依查庫:
「你看著吧,接下來會變得更加有趣。」
事情發展正如艾伯所說,他順利以功勞和排除異己鞏固自己的地位,最後終於成為擴大派的實際領袖,太過相信自己的實力的席道爾將軍也不過是他登上頂峰的階梯之一。
然而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意外發生在一個月朗天清的夜裡,艾伯麾下的重要部門遭到莫名襲擊,死了不少人,卻查不出兇手。而幾個星期後晚艾依查庫外出散步時抓到一個意圖攻擊艾伯館邸的男人,供問之下那個男人居然和統治派的人有關係。
「那個拿手榴彈的傻蛋是誰?」
甫踏入熟識酒吧中,艾依查庫就看見熟悉的背影坐在吧檯前抽煙,還未入坐就先出聲打了招呼。這裡鮮少軍方人員也沒有什麼閒雜人等,即使老闆的言談稍微乏味可陳,艾依查庫也還是很中意。
「擴大派的匿名線民,之前的襲擊就是他給的線索。」
「原來就是那個混蛋導致這一切的啊。」
這個私底下提供艾依查庫情報的男人.史特是從前艾依查庫在班賽德聯軍的東部戰線的戰友,好不容易在戰爭中存活下來,他卻選擇退伍進修。如今成了政治局的顧問,不過即使衣裝筆挺也掩蓋不了史特曾在軍旅生活歷練出的粗礪性格。
「我聽說你想要談筆交易,讓我們站在同一個立場。」
「你是指一起對付擴大派的立場嗎?」
「我們都陷在一個困境裡。」看來史特也為這次事件的焦頭爛額,他搔搔因髮油梳得整齊而看起來岌岌可危的髮際線:「聽起來很糟,但事實就是如此。那你想怎樣?」
「我要和他見面。」
「你想求他放艾伯一命嗎?」
「我不求人。」艾依查庫碰地放下酒杯,前傾身體:「他必須讓步,否則我會送他入獄。我手中的證據夠這麼做了。」
「聽起來像是勒索。」
「沒錯,隨便你怎麼說。反正他要做的就是認清事實。」
「對他來說,這可能有點難度。我明天打電話給你。」史特放下酒錢,戴上帽緣有些掉線的小禮帽,起身離開酒吧。
在史特的引見下,艾依查庫很順利的與那位政治局官員見面。可惜他今天心情不好,艾依查庫才說不到半句話就被這個有眼無珠的男人下令部下架住,當成發洩不滿的沙包打倒在地。以艾依查庫的身手這一切都可以完全不必發生,說到底他也不是什麼品德端正、遵守談判規則的男人。
他這麼做也只是覺得有趣,想看看事情的發展會如何。
「你想跟我談?我告訴你,我決定要那傢伙的命了!等著吧,我要把他碎屍萬段,讓他生不如死!到時候你想談再來找我談。」
一頓暴打後,男人氣喘吁吁地居高臨下看著被壓制在地,滿臉血汙卻一聲不吭的艾依查庫說:「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建議。」
「嘿、兄弟,你救了我的命,三次。我數過。」史特向男人打過招呼說晚點跟上後,一臉憂心地走過來扶他,差人拿毛巾和冰塊過來冰敷艾依查庫已經腫起瘀青的臉。「別怪我沒告訴你,放棄吧,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
「沒有把握的期待是要不得的。」
言下之意艾依查庫是不會放棄的,幾年的交情不假,史特深知他的脾氣,也就退開來由著艾依查庫,自己招車跟上政治局官員。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對方不願意談,那麼他也無需多言。在簡單療傷過後,艾依查庫也一路尾隨史特到政治局高官館邸。
艾依查庫不費吹灰之力就翻牆進入庭院,而透過庸俗炫耀意味濃厚的大塊落地玻璃,能看見偌大華貴的客廳內的擺設和人員。廳內只有那個政治局官員、一位不知來做什麼的僧侶、還有擔任顧問的史特幾個人正在閑談,等到史特走到一旁的房間。
艾依查庫架起步槍,不必瞄準,第一發子彈在男人將視線從手中報紙移向庭院時射出。接下來,十幾發子彈顆顆射入男人的頭、臉、肩、胸、腹,血如泉噴湧飛濺而出,壁畫和擺飾也逃不過波及,東倒西歪七零八碎。
既然生死取決於他這個沒有權勢,也無神明的眷顧,更沒有太多知識,但是擁有槍械、有決定生死的力量的軍人,那為什麼又要假裝承認某些人的權利地位至高無上呢?
「權力存於人心。信則有,不信則無。惑人的把戲,如浮影遊牆。即便是矮小之人,也能投射出巨大的影子。」
被子彈穿透的玻璃裂痕如蜘蛛網擴大,在其徹底迸裂的瞬間,艾依查庫想起艾伯曾經說過的一段話:「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建議。」
幾天後,艾依查庫和史特再度在酒吧見面。當時事發後艾依查庫一直留在館邸不遠處觀察,見到軍方相關人員到場時才一副姍姍來遲的樣子和正在做筆錄的史特打招呼。而由於他無視政治局的行為,史特平白多了一堆工作壓力。
「我不能久留。」
「你給我的建議真不錯,但你給錯了對象。」即使臉上雖然還能見到挨打的傷疤,艾依查庫的表情卻顯得精神奕奕。
「趁你還有機會好好喝一杯吧,我請客。」史特什麼也沒點,就這樣站著說完話,然後留下酒錢。「我們的羅斯巴爾德,總是火上澆油,小心可別惹火上身了。」
自從卡頓長官和席道爾將軍的相繼倒台,加上艾伯出席舞會時被皇妃召見後,便一直與皇妃保持曖昧關係,時常幽會。甚至的憑此一舉升為准將,更進一步擴大自己勢力。
艾伯自認為已經看盡帝國中的一切,但在艾依查庫看來並非如此。
是權力讓他沉溺於雲端中而渾然不知。在雲端頂層,那裡一切的存在與影像都是貌合神離,在那裡,艾伯的眼裡永遠只能看見自己嚮往的一切。
艾伯主動來找艾依查庫比試的糟糕夜晚有什麼好沮喪的,他使用茨林來表達的意志並沒有欠下債。
「我們無法從過去逃脫,我並不是忘了以前的事。」
艾伯如是說。
然後艾依查庫開始他難得一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的長長日子。就這樣日復一日,生命不會後退,也不在過去停留。
有一次在他躺在附近公園裡的草坪上,意外被暖陽曬地睡過去了。如同那些年,每次在佛雷斯特希爾城壁的山丘,和艾伯一起悠閒地躺在草地上一樣。
只是眨眼間那個溫暖可愛的家園就消滅了。
而當初兩個躲在棉被裡訴說未來的男孩,如今已長成彼此互相扶持的男人。既然現在這個世界不需要他們,只好由他們改變這個世界了,不能讓過去曾幫助過他們的任何人白白犧牲,艾伯和艾依查庫相信兩人能殘存下來,必定有什麼特殊意義。
於是他們決定加入正在招募士兵的古朗德利尼亞帝國。
這是一個光明的年代,也是一個黑暗的年代,在他們的前方有著一切,他們又一無所有……
接二連三失去故鄉、連隊,這些棲身之所的時候,彼此都在身邊,一邊對抗這殘忍的世界,一邊得到世界的認同,共同奮戰至今。好不容易艾伯的野望就要實現了,兩人之間卻有了距離,然而前進的步伐無法停下,因為一旦停下就會失去一切。
或許就是因為我們已走得太遠,以至於忘記了我們為什麼出發。
每個人都是一無所有誕生下來,然後什麼也不帶走向死亡。
我不需要,但你需要。
你要榮譽,你要的權力,我並不需要。還有那些我們之間要面臨的。
權力世界的頂點不是盡頭,到了那裡之後,我們就會形同陌路。欲望使盡渾身解數,你覺得對他了如執掌,反而任他擺佈。
我看到過太多的過往,但卻像是一場夢,它總是讓我迷失在雲端。
這讓我無法呼喊,讓我失去方向,看不見前方的盡頭。我不曾體會過真正遠離過去的那種痛苦。
「……是時候了吧。」
「什麼時候?」
「是該離開這裡的時候了。在傷口痊癒前你就待在醫院,一旦痊癒就一起離開吧。」
馬庫斯對艾伯突如其來的猛烈襲擊是為達目的不顧一切的,這使艾依查庫的警戒線瀕臨邊緣,帝國中有人對他們設下了致命陷阱。 「只有我們兩個的話,哪裡都去的了,什麼都辦得到。」
「我們現在也什麼都辦得到啊,你在害怕什麼?」
「都不知道與死神打過幾次交道了,我不是在害怕。」艾依查庫環胸的雙手緊握成拳,他對心存猶豫變得軟弱的自己感到憤怒:「現在的情勢太不利了,如果我們繼續分開行動的話,一定會被解決掉!」
「這不像你啊,艾依查庫?再一下我們就可以得到全部了,你冷靜一點。」
「得到全部?得到之後要怎樣?會有什麼改變嗎?我想要的東西既不是權力也不財富……」
「我明白你的心情,一直都是我在給你添麻煩,我很抱歉。可是,這就是我的人生,我的賭局,以現在的情勢,我無法就這樣離開。」艾伯疲憊地打斷艾依查庫的話語:「如果你無法接受,那就在這裡結束吧。」
他們的關係充滿狂熱而又脆弱。
這個星期還很親密,下個星期可以一句話也不說。艾依查庫摔門離去,而艾伯只是躺在病床上,用能噴出火的眼神望著他的背影。
人出生所擁有的,人出生所沒有的。
有些人除了已經擁有的,還想要其他更多的;有些人過得很自由,有些人只想要更多。
至於我的話,我只要我需要的。
不會拿太多,只拿我所要的。
今天,艾依查庫觸碰到了那張屬於寒冷的面龐。卻仍舊看不到盡頭,但是他知道了將一切置之度外之後的那種痛楚。
如果他能夠大聲吶喊,如果他還能再次經歷,曾經見證過的那些真實,並回到那個時間、那處地點的話……
那天之後他並沒有意氣用事馬上出走,而是等手上軍務處理告一段落後,才準備離開。貿然出走只會造成困擾,本來想直接辦理退伍手續,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回古朗德利尼亞帝國了。
備妥最低限度的行李裝入軍用背包後,艾依查庫決定就這樣在休假核准當天離開。
「大尉,您辛苦了。這麼晚還要出去嗎?」
「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假期,我可是急性子啊。」
路樹的葉片簌簌落下,落在艾依查庫身上,落在地下,沒有一絲聲響。整個帝都還未完全醒來,遠方可以看見艾伯的館邸。一輛貌似將校級人物乘坐的馬車匆匆經過,艾依查庫一瞬間以為是艾伯而將視線追了過去。
他像是一艘在霧海中航行的無帆船,一艘在月夜下漂泊的無錨船。
夜因黎明出現而消失,他因鋪展其道而離開。
等到來世,在另一個夢境中,我會是另外的名字。
拋棄一切,只是為了曾經的記憶,和一個無聲的誓言。
為了搭乘黎明出發的班次而到火車站,艾依查庫把軍用背包放在月台的長板凳上當成枕頭,躺下稍做休息,但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載貨列車駛過月台發出轟隆聲響,呼嘯而過之後恢復平靜。在月台上的仍舊只有艾依查庫一人,宛如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此時來訪的不速之客,即便只有一人,艾依查庫的警覺心和洞察力仍舊敏銳。聽聞微弱腳步聲立即睜眼坐起,反射性舉槍瞄準來人。
雖然會演變成麻煩,但是艾依查庫也不想和對方槓上,相反的,就這樣殺了他直接逃走還比較乾脆。
「為了復活的皇帝,需要借用你們這些連隊的生還者的力量。」
「皇帝的復活啊,抱歉,我已經不感興趣了。」
「我想也是,不過,艾伯李斯特的命應該就有興趣了。」
「……我已經,跟那傢伙沒有關係了。」
「那麼,就算那傢伙明天晚上會死,你也不感興趣嗎?」
「已經,不管變成怎樣都無所謂了……」
現在艾依查庫和艾伯的關係,是冷靜與熱情之間。
如果艾伯是冷靜枯燥的現實主義者,那麼艾依查庫就是無所畏懼的實踐家。
愛的本質只是一念之間,剩下的都是無盡的掙扎和思念罷了。
要走?還是不走?
「有些人總是尋找一些他們不需要的,像那樣是永遠都不會滿足的。有些人總是為不存在的東西在奮鬥,現在我告訴你,現在我已經找到我所要的了!」
與艾伯告別後,在只剩下一個人的現在,艾依查庫才第一次省思自己。
只要是艾伯前往的地方,就算是夢中也會追上前去,即使粉身碎骨也願意。
艾依查庫毫不猶豫,舉槍射殺對方,根據直覺來到艾伯地所在地。在那裡,他不顧勸阻和建築物爆炸的危險,直闖入戰場。
可是當他頂著狼狽不堪的身體,以不屈的信念趕到時,艾伯早已陷入絕境。
「別擔心,你一定會得救的!」
身經百戰的艾依查庫和艾伯本人不可能不清楚傷勢,但到了這個時候,善意的謊言有時不只是為了安慰對方,同時也是想要欺騙自己。
「……已經夠了。」連呼吸都感到痛苦地當下,艾伯拼了命才用滲血的口齒把話說清楚。
「別說傻話了!這點事沒什麼,只要重新來過就行了!」
但是艾伯只是慢慢的、微微的向左右擺頭,衰弱得連說話的力氣也隨著生命逐漸削減。這是艾依查庫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艾伯流下眼淚的樣子。
失去家園時驚訝過度忘了哭泣的艾依查庫不知道艾伯是否曾在他不知道的哪裡哭泣過,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那之後艾伯不曾在他面前哭泣過。
「這不像你啊,艾伯!」艾依查庫緊握住艾伯的手,低下頭聲音顫抖:「……不要這樣子。」
艾伯再次睜開眼睛,使盡力氣將被艾依查庫握住的手拉到自己胸前。剎那間。艾依查庫以為自己看到艾伯笑了。
但就這樣,艾伯闔上眼了。
感受那驟然停止的心臟跳動,艾依查庫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
至今為止所有目的都由艾伯決定,因為從小就在一起,自己也從未有過不滿,自己會的就只有戰鬥而已,就只有待在艾伯身邊,朝著同樣的目標前進。
與艾伯在一起的過去已經成為艾依查庫靈魂的一部份,成為造就現在自己的身體中的細胞,如今他生命的一部分正在與他切割、分離。
但這不是失去,一個曾經與他一起生活過,一起經歷低谷高峰,在一起十幾年,親手為他闔上眼睛的人。
這不是肉身遭禿鷲啄食撕碎,硬生生刨挖分裂肉塊的痛楚可以比擬的;也不是靈魂遭受詛咒桎梏纏繞,化為粉塵,永世不得解脫的悲懟可以形容的。
「艾依查庫,如果你能跨越死亡,你能賭上什麼呢?」
那令他厭惡的嗓音說完話的同時,被火勢延燒的尖塔伴隨著巨響,從艾依查庫的頭頂開始崩塌。
死亡不是盡頭。
無論是到達天堂抑是地獄,也不過是另一片無盡的荒涼。
雖然你認為自己已經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可是那也只是它在迷惑你而已。
今晚,我們沒有明天。
*各種私心捏造有
*R卡劇透有
圓舞曲短促跳躍不安定的輕浮音符伴隨呼吸躍動於耳際,糾纏著管弦樂交響詩。踏著閒適步伐的金髮獨眼男人,走過一幅幅佈滿彈痕,搖搖欲墜的巨型掛畫,然後在一幅流下慈悲的荊冠聖母畫像之下,順手拿起擺設在長長的鍍金雕花餐桌上純銀鑄造的餐具,一腳踩上匍匐在純毛地毯上拖行出長長血軌,衣著華美的年邁男人背部。
「啊啊,真是抱歉,讓你發出這失望的哭喊聲-」
宛若魔鬼化身的形象出現在眼前,狼狽的男人此刻充滿恐懼驚訝混雜疑惑憂慮的表情,在對方藍寶石般的左眼清晰可見,喘息的節奏剛剛好切斷他意志的脈搏。口中溢出的討饒呻吟被的少女拉起裙襬舞動的可愛旋律蓋過,弦樂器音符由下到上滑走卻以陰暗魅惑的愚弄嘲諷這夢幻的一刻。
柔暖額心被冰冷尖硬的銀器抵住,火藥硝味飄散在空氣裡,沾染血腥的鐵器味與室內香油的芬芳揉合成一股腥香氣味。
骨肉的撕裂聲是被血打濕的塵埃,飛落在幾步之外留聲機喇叭筒雕花上,順著弧度緩緩流入唱片弧形刻槽內,於是小提琴雙音的顫音便在唱針的轉振下,成了迴盪在白色大理石拱柱間不絕於耳的笑聲。
「大尉,確認任務目標清掃完畢。」
金碧輝煌大廳天花板吊著重達百斤燈飾,鑲嵌在其古銅骨架上的手工雕刻水晶從各個角度映照出數十人進入大廳內。實際上除了在沙發上專注擦拭皮革長靴的金髮獨眼男人以外只有四人。
他們衣裝與平民無異,以筆直如劍的身姿對金髮男人行以標準軍禮。
「很好。就像尊敬的閣下所說:『我們必須保持殘酷和狂熱,直到死亡。』不是嗎?」男人將被擦拭得發亮的皮靴穿好,一行人迅速換上新的服裝行具,引爆炸藥,將莊園的一切拋棄。
是的,一切。
隔著煙霧觀賞烈焰撲食一切,金髮男人嘴角勾起弧度:
「……可悲的是他已經死了。」
包括從庭院到臥房不分年齡的四十七具失溫的軀體、七條訓練有素的警備犬、一行人雇傭的身分和隨手拿起的奪命器具。
這裡是古朗德利尼亞帝國邊境的城鎮,烏雲密布的鉛空和遠處的焰光罩天,正是這裡的落魄與帝都斐度繁榮對比。
而他們如同隨處可見的無賴,喝著參了水的劣質酒和吸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用充滿酒氣的嘴吐出低俗話語向路過的女人搭訕。就像是沒有人會特別去注意牧野間的路的雜草稜石。
「嘿,小鬼!」
靠在木桶上的金髮男人一手抓住從他腿邊跑過的送報僮襯衫後領,撓著後腦的蓬鬆的亂髮,以夾雜煙味的口氣問:「為什麼那些保安官個個都像屁股著火似的?」
「你們是哪裡人?我從來沒有在這一帶看過你們。」
肩背大袋報紙的男孩掙扎著從對他來說有些過大的貝雷帽底下抬頭,疑惑地看向包圍他的男人們。一行人故作驚疑不定狀,相互對看,不久爆發出粗鄙的嘩然哄笑聲,滿臉雀斑的男人一掌拍上男孩瘦弱的背,歪斜著嘴出聲催促:「廢話這麼多做什麼,快說吧!」
「……奧克德曼卿在這裡的莊園失火了。」
「哈啊?那個老頭不是早就退休等死了嗎?」
「大家都說即使奧克德曼卿退休了也還是在為這個國家著想,不過他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到這裡了。」男孩一邊反駁,一邊皺起眉毛思考:「……又是在離鎮上有段距離的森林裡頭,平常根本沒有什麼人會去,為什麼無緣無故會失火呢?」
「先生,我們會在這裡確認過情況後回去。」無視於糾結得眉毛都要打起結的送報僮,雀斑男大口喝光手中酒瓶僅剩的液體,擦著嘴角,回頭向金髮男人說道。
「知道了,我會搭今晚抵達的火車回去。」
後者看著風吹起的塑料袋子在街上翻滾,最後勾在某處的釘子上孤獨停留,彷彿那根扭曲生鏽的釘子上掛著使他忘乎所以的回憶。 「另外兩個人就把東西送到老地方再回來報到。」
塑料袋再次被風吹飛的時候,金髮男人發現那個被他抓住後領的男孩依然半發傻氣地站在他腳邊。
「幹嘛?」
「你的右眼怎麼了?」
「……受了點傷。」
不以為意地曲起手指輕敲眼睛,玻璃製的冰冷填充物塞滿在曾經的空洞。幾度無意識的觸碰,是因為不習慣和過度在意。
他每次拭去鏡面上的白茫顯露出的幽黑的窟窿,在每個夜裡都成為吞噬自我的深渦。
同一天夜裡,艾伯李斯特.巴爾茲少佐這位年輕有為的軍官在帝都斐度的館邸有訪客到來。
「別因為我停下。」
這時艾伯正看著今天的晚報邊喝酒,堂皇進入艾伯辦公室的席道爾將軍拿起擺在櫃子上的酒杯,放在艾伯面前的報紙上一笑:「事實上,我是為了和你喝一杯來的。」
「我知道你是來給我處分的。」艾伯放棄般嘆了口氣,拿出在上司扭開辦公室門把前,收到辦公桌底下的酒瓶,替他和自己倒酒: 「你不參與這場鬧劇真是個明智的決定。」
「我看了你的回應,你大可不必把責任攬下。但你卻這麼做了,你維護了我。」
「這件事是我提出的,結果卻事與願違。會議迫在眉睫,這樣一個爛攤子總是需要有人來背黑鍋。」
席道爾將軍拉過辦公桌前的訪客椅坐下,看來他對於艾伯李斯特回應報導的說法大為滿意,但這也改變不了這次報導中所說的奧克德曼卿死去所造成的各方巨大損害。
「我這一路走來做了不少妥協和犧牲,但這次我不會犧牲你。」
席道爾將軍伸手拿過酒杯卻沒有馬上入口,「你在軍旅摸滾打爬過來,就是因為你的堅持和忠誠。我們國家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擔任准將。」
「據我所知,這個位置早已有人。」
艾伯拿著酒杯的姿勢有一瞬間停頓,席道爾將軍就著話勢趁勝追擊:「我也知道他的回應,我發現他並沒有維護我,恰好相反。」
「……他沒有為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說好話。」
「我覺得他不怎麼喜歡你。」道席爾將軍挑起一邊眉毛說道,同時艾伯做了個聳肩的動作。「只要你還堅持,繼續揭露他部門內的腐敗行為,他一定會竭盡全力讓你無立足之地。」
「這我知道。」
「這麼說吧,這不僅是你的位置,也是我的位置。他認為將軍這個名號聽起來很順耳呢。」
「你怎麼知道他會這麼做?」
「相信我,他會的。」道席爾將軍用端著酒杯的食指比畫,酒紅色液體隨之搖晃:「你知道這意味什麼嗎?你和我是同盟。」
道席爾將軍把同盟這個詞發音得十分清晰,像是如果不這麼做艾伯便無法聽見似的。然後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陰沉緩慢地說:「我無法向你保證准將的位置。但我向你保證,我要讓那個腐敗的狗雜種消失!我要將他的頭用木棍串起讓烏鴉啄食,讓整個王國的人來參觀。」
「如果你把他的頭帶給我,我會盡我的影響力,給你想要的一切。」
「……我會去對付他,但不是為了你給的條件。」
艾伯面露疑色,一切發生的是那麼突然。他沒有立刻回答席道爾將軍的提議,而是沉思了半刻才下決定。
「如果不是這樣,艾伯李斯特,我也不會想讓你來當准將了。」
道席爾將軍將僅剩的紅酒一飲而盡,舉杯朝他示意是瓶好酒,逕自將酒杯放回櫃子上離開。
「……你覺得呢?」
幾分鐘後,艾伯似是喃喃自語對著空無一人的訪客椅問。同時午夜白色的落地窗簾被風吹得翻飛,沒有遇見月亮的夜犬從陽台躍入。
「你的演技又精進了。」
「還真是多謝誇獎。」
「跟你打交道的人還真可憐啊。」
「你不也是其中一個。」
「我覺得很有趣啊,話說那傢伙畢生積蓄和原先正在運往那些政治家的獻金如今都在你口袋裡了。」
艾依查庫一腳踩上席道爾剛坐過的訪客椅,擦拭軍靴上的泥痕,順手拿起一旁的紅酒瓶往艾伯酒杯裡倒。
今晚的頭條正是奧布史塔克一家的離奇死訊。而提出負責護衛奧布史塔克卿離開帝國養老的正是艾伯,所以他的責任重大,他的上司也逃不掉連帶責任。奧布史塔克這位有權有勢地政治局長老,表面上宣布退出政壇卻在暗地裡私下金援其他政治家,這是他成為艾伯擴大勢力絆腳石之一的最大原因。
艾伯笑著將手裡的酒遞向艾依查庫:
「你看著吧,接下來會變得更加有趣。」
事情發展正如艾伯所說,他順利以功勞和排除異己鞏固自己的地位,最後終於成為擴大派的實際領袖,太過相信自己的實力的席道爾將軍也不過是他登上頂峰的階梯之一。
然而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意外發生在一個月朗天清的夜裡,艾伯麾下的重要部門遭到莫名襲擊,死了不少人,卻查不出兇手。而幾個星期後晚艾依查庫外出散步時抓到一個意圖攻擊艾伯館邸的男人,供問之下那個男人居然和統治派的人有關係。
「那個拿手榴彈的傻蛋是誰?」
甫踏入熟識酒吧中,艾依查庫就看見熟悉的背影坐在吧檯前抽煙,還未入坐就先出聲打了招呼。這裡鮮少軍方人員也沒有什麼閒雜人等,即使老闆的言談稍微乏味可陳,艾依查庫也還是很中意。
「擴大派的匿名線民,之前的襲擊就是他給的線索。」
「原來就是那個混蛋導致這一切的啊。」
這個私底下提供艾依查庫情報的男人.史特是從前艾依查庫在班賽德聯軍的東部戰線的戰友,好不容易在戰爭中存活下來,他卻選擇退伍進修。如今成了政治局的顧問,不過即使衣裝筆挺也掩蓋不了史特曾在軍旅生活歷練出的粗礪性格。
「我聽說你想要談筆交易,讓我們站在同一個立場。」
「你是指一起對付擴大派的立場嗎?」
「我們都陷在一個困境裡。」看來史特也為這次事件的焦頭爛額,他搔搔因髮油梳得整齊而看起來岌岌可危的髮際線:「聽起來很糟,但事實就是如此。那你想怎樣?」
「我要和他見面。」
「你想求他放艾伯一命嗎?」
「我不求人。」艾依查庫碰地放下酒杯,前傾身體:「他必須讓步,否則我會送他入獄。我手中的證據夠這麼做了。」
「聽起來像是勒索。」
「沒錯,隨便你怎麼說。反正他要做的就是認清事實。」
「對他來說,這可能有點難度。我明天打電話給你。」史特放下酒錢,戴上帽緣有些掉線的小禮帽,起身離開酒吧。
在史特的引見下,艾依查庫很順利的與那位政治局官員見面。可惜他今天心情不好,艾依查庫才說不到半句話就被這個有眼無珠的男人下令部下架住,當成發洩不滿的沙包打倒在地。以艾依查庫的身手這一切都可以完全不必發生,說到底他也不是什麼品德端正、遵守談判規則的男人。
他這麼做也只是覺得有趣,想看看事情的發展會如何。
「你想跟我談?我告訴你,我決定要那傢伙的命了!等著吧,我要把他碎屍萬段,讓他生不如死!到時候你想談再來找我談。」
一頓暴打後,男人氣喘吁吁地居高臨下看著被壓制在地,滿臉血汙卻一聲不吭的艾依查庫說:「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建議。」
「嘿、兄弟,你救了我的命,三次。我數過。」史特向男人打過招呼說晚點跟上後,一臉憂心地走過來扶他,差人拿毛巾和冰塊過來冰敷艾依查庫已經腫起瘀青的臉。「別怪我沒告訴你,放棄吧,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
「沒有把握的期待是要不得的。」
言下之意艾依查庫是不會放棄的,幾年的交情不假,史特深知他的脾氣,也就退開來由著艾依查庫,自己招車跟上政治局官員。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對方不願意談,那麼他也無需多言。在簡單療傷過後,艾依查庫也一路尾隨史特到政治局高官館邸。
艾依查庫不費吹灰之力就翻牆進入庭院,而透過庸俗炫耀意味濃厚的大塊落地玻璃,能看見偌大華貴的客廳內的擺設和人員。廳內只有那個政治局官員、一位不知來做什麼的僧侶、還有擔任顧問的史特幾個人正在閑談,等到史特走到一旁的房間。
艾依查庫架起步槍,不必瞄準,第一發子彈在男人將視線從手中報紙移向庭院時射出。接下來,十幾發子彈顆顆射入男人的頭、臉、肩、胸、腹,血如泉噴湧飛濺而出,壁畫和擺飾也逃不過波及,東倒西歪七零八碎。
既然生死取決於他這個沒有權勢,也無神明的眷顧,更沒有太多知識,但是擁有槍械、有決定生死的力量的軍人,那為什麼又要假裝承認某些人的權利地位至高無上呢?
「權力存於人心。信則有,不信則無。惑人的把戲,如浮影遊牆。即便是矮小之人,也能投射出巨大的影子。」
被子彈穿透的玻璃裂痕如蜘蛛網擴大,在其徹底迸裂的瞬間,艾依查庫想起艾伯曾經說過的一段話:「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建議。」
幾天後,艾依查庫和史特再度在酒吧見面。當時事發後艾依查庫一直留在館邸不遠處觀察,見到軍方相關人員到場時才一副姍姍來遲的樣子和正在做筆錄的史特打招呼。而由於他無視政治局的行為,史特平白多了一堆工作壓力。
「我不能久留。」
「你給我的建議真不錯,但你給錯了對象。」即使臉上雖然還能見到挨打的傷疤,艾依查庫的表情卻顯得精神奕奕。
「趁你還有機會好好喝一杯吧,我請客。」史特什麼也沒點,就這樣站著說完話,然後留下酒錢。「我們的羅斯巴爾德,總是火上澆油,小心可別惹火上身了。」
自從卡頓長官和席道爾將軍的相繼倒台,加上艾伯出席舞會時被皇妃召見後,便一直與皇妃保持曖昧關係,時常幽會。甚至的憑此一舉升為准將,更進一步擴大自己勢力。
艾伯自認為已經看盡帝國中的一切,但在艾依查庫看來並非如此。
是權力讓他沉溺於雲端中而渾然不知。在雲端頂層,那裡一切的存在與影像都是貌合神離,在那裡,艾伯的眼裡永遠只能看見自己嚮往的一切。
艾伯主動來找艾依查庫比試的糟糕夜晚有什麼好沮喪的,他使用茨林來表達的意志並沒有欠下債。
「我們無法從過去逃脫,我並不是忘了以前的事。」
艾伯如是說。
然後艾依查庫開始他難得一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的長長日子。就這樣日復一日,生命不會後退,也不在過去停留。
有一次在他躺在附近公園裡的草坪上,意外被暖陽曬地睡過去了。如同那些年,每次在佛雷斯特希爾城壁的山丘,和艾伯一起悠閒地躺在草地上一樣。
只是眨眼間那個溫暖可愛的家園就消滅了。
而當初兩個躲在棉被裡訴說未來的男孩,如今已長成彼此互相扶持的男人。既然現在這個世界不需要他們,只好由他們改變這個世界了,不能讓過去曾幫助過他們的任何人白白犧牲,艾伯和艾依查庫相信兩人能殘存下來,必定有什麼特殊意義。
於是他們決定加入正在招募士兵的古朗德利尼亞帝國。
這是一個光明的年代,也是一個黑暗的年代,在他們的前方有著一切,他們又一無所有……
接二連三失去故鄉、連隊,這些棲身之所的時候,彼此都在身邊,一邊對抗這殘忍的世界,一邊得到世界的認同,共同奮戰至今。好不容易艾伯的野望就要實現了,兩人之間卻有了距離,然而前進的步伐無法停下,因為一旦停下就會失去一切。
或許就是因為我們已走得太遠,以至於忘記了我們為什麼出發。
每個人都是一無所有誕生下來,然後什麼也不帶走向死亡。
我不需要,但你需要。
你要榮譽,你要的權力,我並不需要。還有那些我們之間要面臨的。
權力世界的頂點不是盡頭,到了那裡之後,我們就會形同陌路。欲望使盡渾身解數,你覺得對他了如執掌,反而任他擺佈。
我看到過太多的過往,但卻像是一場夢,它總是讓我迷失在雲端。
這讓我無法呼喊,讓我失去方向,看不見前方的盡頭。我不曾體會過真正遠離過去的那種痛苦。
「……是時候了吧。」
「什麼時候?」
「是該離開這裡的時候了。在傷口痊癒前你就待在醫院,一旦痊癒就一起離開吧。」
馬庫斯對艾伯突如其來的猛烈襲擊是為達目的不顧一切的,這使艾依查庫的警戒線瀕臨邊緣,帝國中有人對他們設下了致命陷阱。 「只有我們兩個的話,哪裡都去的了,什麼都辦得到。」
「我們現在也什麼都辦得到啊,你在害怕什麼?」
「都不知道與死神打過幾次交道了,我不是在害怕。」艾依查庫環胸的雙手緊握成拳,他對心存猶豫變得軟弱的自己感到憤怒:「現在的情勢太不利了,如果我們繼續分開行動的話,一定會被解決掉!」
「這不像你啊,艾依查庫?再一下我們就可以得到全部了,你冷靜一點。」
「得到全部?得到之後要怎樣?會有什麼改變嗎?我想要的東西既不是權力也不財富……」
「我明白你的心情,一直都是我在給你添麻煩,我很抱歉。可是,這就是我的人生,我的賭局,以現在的情勢,我無法就這樣離開。」艾伯疲憊地打斷艾依查庫的話語:「如果你無法接受,那就在這裡結束吧。」
他們的關係充滿狂熱而又脆弱。
這個星期還很親密,下個星期可以一句話也不說。艾依查庫摔門離去,而艾伯只是躺在病床上,用能噴出火的眼神望著他的背影。
人出生所擁有的,人出生所沒有的。
有些人除了已經擁有的,還想要其他更多的;有些人過得很自由,有些人只想要更多。
至於我的話,我只要我需要的。
不會拿太多,只拿我所要的。
今天,艾依查庫觸碰到了那張屬於寒冷的面龐。卻仍舊看不到盡頭,但是他知道了將一切置之度外之後的那種痛楚。
如果他能夠大聲吶喊,如果他還能再次經歷,曾經見證過的那些真實,並回到那個時間、那處地點的話……
那天之後他並沒有意氣用事馬上出走,而是等手上軍務處理告一段落後,才準備離開。貿然出走只會造成困擾,本來想直接辦理退伍手續,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回古朗德利尼亞帝國了。
備妥最低限度的行李裝入軍用背包後,艾依查庫決定就這樣在休假核准當天離開。
「大尉,您辛苦了。這麼晚還要出去嗎?」
「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假期,我可是急性子啊。」
路樹的葉片簌簌落下,落在艾依查庫身上,落在地下,沒有一絲聲響。整個帝都還未完全醒來,遠方可以看見艾伯的館邸。一輛貌似將校級人物乘坐的馬車匆匆經過,艾依查庫一瞬間以為是艾伯而將視線追了過去。
他像是一艘在霧海中航行的無帆船,一艘在月夜下漂泊的無錨船。
夜因黎明出現而消失,他因鋪展其道而離開。
等到來世,在另一個夢境中,我會是另外的名字。
拋棄一切,只是為了曾經的記憶,和一個無聲的誓言。
為了搭乘黎明出發的班次而到火車站,艾依查庫把軍用背包放在月台的長板凳上當成枕頭,躺下稍做休息,但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載貨列車駛過月台發出轟隆聲響,呼嘯而過之後恢復平靜。在月台上的仍舊只有艾依查庫一人,宛如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此時來訪的不速之客,即便只有一人,艾依查庫的警覺心和洞察力仍舊敏銳。聽聞微弱腳步聲立即睜眼坐起,反射性舉槍瞄準來人。
雖然會演變成麻煩,但是艾依查庫也不想和對方槓上,相反的,就這樣殺了他直接逃走還比較乾脆。
「為了復活的皇帝,需要借用你們這些連隊的生還者的力量。」
「皇帝的復活啊,抱歉,我已經不感興趣了。」
「我想也是,不過,艾伯李斯特的命應該就有興趣了。」
「……我已經,跟那傢伙沒有關係了。」
「那麼,就算那傢伙明天晚上會死,你也不感興趣嗎?」
「已經,不管變成怎樣都無所謂了……」
現在艾依查庫和艾伯的關係,是冷靜與熱情之間。
如果艾伯是冷靜枯燥的現實主義者,那麼艾依查庫就是無所畏懼的實踐家。
愛的本質只是一念之間,剩下的都是無盡的掙扎和思念罷了。
要走?還是不走?
「有些人總是尋找一些他們不需要的,像那樣是永遠都不會滿足的。有些人總是為不存在的東西在奮鬥,現在我告訴你,現在我已經找到我所要的了!」
與艾伯告別後,在只剩下一個人的現在,艾依查庫才第一次省思自己。
只要是艾伯前往的地方,就算是夢中也會追上前去,即使粉身碎骨也願意。
艾依查庫毫不猶豫,舉槍射殺對方,根據直覺來到艾伯地所在地。在那裡,他不顧勸阻和建築物爆炸的危險,直闖入戰場。
可是當他頂著狼狽不堪的身體,以不屈的信念趕到時,艾伯早已陷入絕境。
「別擔心,你一定會得救的!」
身經百戰的艾依查庫和艾伯本人不可能不清楚傷勢,但到了這個時候,善意的謊言有時不只是為了安慰對方,同時也是想要欺騙自己。
「……已經夠了。」連呼吸都感到痛苦地當下,艾伯拼了命才用滲血的口齒把話說清楚。
「別說傻話了!這點事沒什麼,只要重新來過就行了!」
但是艾伯只是慢慢的、微微的向左右擺頭,衰弱得連說話的力氣也隨著生命逐漸削減。這是艾依查庫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艾伯流下眼淚的樣子。
失去家園時驚訝過度忘了哭泣的艾依查庫不知道艾伯是否曾在他不知道的哪裡哭泣過,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那之後艾伯不曾在他面前哭泣過。
「這不像你啊,艾伯!」艾依查庫緊握住艾伯的手,低下頭聲音顫抖:「……不要這樣子。」
艾伯再次睜開眼睛,使盡力氣將被艾依查庫握住的手拉到自己胸前。剎那間。艾依查庫以為自己看到艾伯笑了。
但就這樣,艾伯闔上眼了。
感受那驟然停止的心臟跳動,艾依查庫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
至今為止所有目的都由艾伯決定,因為從小就在一起,自己也從未有過不滿,自己會的就只有戰鬥而已,就只有待在艾伯身邊,朝著同樣的目標前進。
與艾伯在一起的過去已經成為艾依查庫靈魂的一部份,成為造就現在自己的身體中的細胞,如今他生命的一部分正在與他切割、分離。
但這不是失去,一個曾經與他一起生活過,一起經歷低谷高峰,在一起十幾年,親手為他闔上眼睛的人。
這不是肉身遭禿鷲啄食撕碎,硬生生刨挖分裂肉塊的痛楚可以比擬的;也不是靈魂遭受詛咒桎梏纏繞,化為粉塵,永世不得解脫的悲懟可以形容的。
「艾依查庫,如果你能跨越死亡,你能賭上什麼呢?」
那令他厭惡的嗓音說完話的同時,被火勢延燒的尖塔伴隨著巨響,從艾依查庫的頭頂開始崩塌。
死亡不是盡頭。
無論是到達天堂抑是地獄,也不過是另一片無盡的荒涼。
雖然你認為自己已經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可是那也只是它在迷惑你而已。
今晚,我們沒有明天。
Free Talk
安安這裡是ChoKO啊巧,首先感謝辛苦的主催舉辦這次的末日企劃讓我們能夠參與(跪
在完稿前夕官方居然推出了艾依復活卡,我頓時@#$%^%*^又爆了一堆有的沒有的出來,只好像個神經病一樣重新修改稿件,最後變成塞了一堆東西。
關於本篇文章的標題原本是heaven's not enough ,這某部動畫OST裡一首我很喜歡的的配樂名(偷偷推^Q^
會以此當標題除了剛好是趕稿BGM和喜歡這首歌的意境以外,也是因為取名無能Orz考慮到這次的情境是地獄 / 現世而更名為paradise's not enough,在本質上其意義是不變的,無論是天堂(or樂園)、地獄都不會是雙艾的歸處,也不會是他們道路的盡頭。
……大概是這樣(?)總之大家隨便看看,各自感受下就好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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