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ven
沉重的眼皮在光線的刺激底下撐開,正好從視線的角落望見了剛剛從自己額角上離開的手背。
「……果然還在發燒呢,看樣子那傢伙會生氣不是沒有原因的。」
伯恩哈德想不起來耳邊的句子代表什麼意思。眼前悠閒倒著開水的背影著實讓腦袋還有些混亂的他感到困惑,但他卻很清楚那的確是剛剛還和自己刀刃相向的夥伴身影。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已經是第三遍對我嚷嚷說『這輩子絕對都不要再理老哥那個笨蛋了』……要我說的話你們這D中隊的兄弟倆,能夠活到現在還能吵架拌嘴倒真是個奇蹟-尤其是你每次都不要命的逞強成那個樣子。」
將身子倚靠在床墊上後接過了阿奇波爾多遞出的溫水,不過伯恩哈德卻想不出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待在連隊的醫務所,而剛才那些混亂的場面又是為什麼陰魂不散的留在自己的腦海。
…他明明記得剛才自己最重要的兄弟才在自己的面前倒下……
難道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惡夢而已嗎……?
「…還有事情要先走啦。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的話就快點跟醫官說一下……這次的情況已經不是像以前那點皮肉傷的程度了哪。」
在夥伴的叮嚀下伯恩哈德重新在床上躺下,注視著眼前的天花板。此時他的腦中似乎只有一件是當下最為確定的事。
…弗雷特里西並沒有死嗎?
哼,不會的…那個天真吵雜的笨蛋才不可能這麼容易的就死呢。
方才的影像依然停留在腦中揮之不去。伯恩哈德閉上眼,試圖緩和隱隱從自己內心升起的不安和焦慮。
…沒事的。剛才那些都只不過是夢而已。
弗雷特里西還好好的活著,還能對這個老是不重視自己性命的兄長在那裡生氣……
……
再次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站在某個狹窄的走廊,身旁的木門隱約透出了一點談話的聲音,對周遭的景色感到熟悉又陌生的伯恩哈德忍不住靠近了木門打算聽個仔細。
「……所以這就是大小姐的決定嗎?」
「…嗯。雖然這樣子實在很不合理,不過除了那個人以外我誰都不需要。」
「就連那位先生最重視的徒弟跟夥伴也一樣嗎……」
「利恩會諒解我的。不過你可別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布勞,你知道伯恩如果知道的話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啊啊,還真是個天真愚蠢的傻丫頭啊……」
伯恩哈德倏的轉身,木門和眼前的景象已不知在什麼時候從自己的身旁消失,然後他發現自自己正站在一個僅由火光照亮著四週的昏暗大廳裡。
在望見前方若隱若現的火光時伯恩哈德想起,那是那個帶領著他們這些死者的人偶女孩和最初的侍者的談話,而在那之前他才告訴過所有最常陪在她身邊的戰士,有關她最後勢必只能將重返現世的機會優先還給其中一個夥伴的事實。
「…等到所有的人都有辦法找回記憶還不知道要多久。對於那個人的過去我已經不想要再等下去了。」
這像是那個女孩會說的話嗎?在來得及思考以前,從前方飄渺的火光中傳來的嗓音又傳進了伯恩哈德的耳中:
「……最後還是會用感情來選擇唯一的戰士嗎……真是些沒用的靈魂,如果早知道這樣的話吾就應該自己出手才對。」
「你到底是誰?」雖然對於打斷自己的思緒的聲音有些煩躁,但伯恩哈德卻潛意識的感到自己無法反抗聲音的主人。
「……那些沒用的靈魂大概早忘了真正賜給它們力量的創造者是誰吧……只有吾才有權力決定誰最有資格成為吾的力量代行者。」低沉的嗓音在說話的時候彷彿帶著點冰冷的笑意,「……汝想要重返現世嗎?」
「…啊,當然……不過看樣子早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吧。」
從女孩跟侍者的談話中伯恩哈德很確定他們說的不是自己。但當那個顯然也沒被選中的名字閃過自己的腦海時,一種莫名的焦慮和怒氣也跟著從伯恩哈德的心中升起。
……這麼久以來他們無條件的跟隨女孩到底是為了什麼……在她眼中他們只不過是個隨意就可以棄置的棋子嗎?
「……吾可以幫汝解決這個問題。」
「…總不會什麼條件都不用答應吧。」
「…真不愧是吾早先就看中的戰士。只不過是個建議而已,當然決定權還是會在汝的手上。」
望見自己眼中的懷疑似乎讓冰冷的笑意更加明顯,而當伯恩哈德試圖走近的時候,那個發出聲音的火光也變得比剛才還要清晰。
「……吾可以借給汝力量。只要代替吾除去那些無用的亡靈就行了。」
這麼一來重返現世的機會就只屬於他一個人了……但剛才那個讓自己情緒波動的名字卻讓伯恩哈德瞬間恢復理智。
「…那麼弗雷特里西呢?」
「怎麼,看來吾剛才對汝表示的意思還不夠明瞭啊……吾早先最中意的就是汝的能力,其餘那些沒用的亡靈都只不過是吾等毀滅現世的絆腳石罷了。」
「……這樣的話我應該有那個權利說我拒絕你的好意吧。」
-如果那樣的機會只屬於自己一個,不會有弗雷特里西存在的世界根本也沒有回去的意義。
在答案說出口的時候眼前的火光彷彿震了一下似的波動。然後伯恩哈德的四周一下子便被亮得刺眼的火焰給徹底包圍。
「……第一次有人敢毫無猶豫的拒絕吾的提議呢……看來汝還是沒搞清楚汝之所以能站在這裡跟吾談話的原因。」從自己的身後傳來的聲音似乎比剛剛帶著笑意的感覺還要冷酷,明明是被火焰包圍著,但伯恩哈德卻完全感受不到一絲暖意。「……吾只需要汝的能力,而汝真的打算拒絕這樣子難得的機會?」
伯恩哈德沒有回應。
「……這樣子的優勢原本應該是屬於汝的。情感什麼的只會成為汝繼續前進的阻礙……吾以為汝早就應該從那個靈魂身上認清了這樣的事實。」
從刺眼卻冰冷的火光中猛然出現一個帶著慘白顏色的骷髏面孔。在伯恩哈德來得及反應以前它便從自己的眼前消失,那個低沉的飄渺嗓音就像回聲一般的飄蕩在伯恩哈德的腦中。
「……好好考慮吧……如果汝寧願因為那些傢伙而失去自己應有的機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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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傳來的力道讓伯恩哈德睜開了眼,視線正好對上跟自己一模一樣的那雙綠色眼睛。
「…老哥你沒事吧?看你的表情好像夢到了什麼麻煩事情的樣子。」
剛才輕拍在肩上的感覺正是來自於自己的雙胞胎兄弟,此時伯恩哈德正用稍微僵硬緩慢的動作,從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的自己床鋪上坐起。
他一直不知道為什麼已死了的他們還會作夢。不過隱隱作痛的胸口倒是讓他想起了剛才所有的夢境。
「……今天不用跟大小姐一起出任務去?」
「看老哥這個樣子應該還沒恢復到最好的狀況對吧……而且我覺得老哥你還真的是把大小姐給嚇到了,那些都只不過是意外嘛!又不完全是大小姐的錯才會讓我被敵人給打敗……」
在那些意外之後她幾乎都不曾將自己或是弗雷特里西單獨留下。回想起每次讓弗雷特里西先自己一步落敗,總是會驚慌的向自己道歉賠罪的人偶女孩,伯恩哈德實在不確定那究竟是因為害怕自己的怒氣,還是她真的跟自己一樣並且也能理解自己有多重視這個雙胞胎兄弟。
「…放心好啦,今天有阿奇跟利恩那小子陪她,我想就算沒有我們大小姐的任務也應該會很順利的。」
輕鬆的拍了拍肩膀示意自己好好休息,不過後面的一句話卻讓伯恩哈德想起了剛才混亂夢境當中最關鍵的一個重點。
…就算沒有我們那個女孩也可以完成她被賦予的使命……
因為那個女孩最重視的並不是他跟自己最重要的雙胞胎兄弟。
……
「……請問您這話的意思是什麼?」
「我是說你不用再跟我們裝蒜了,布勞…除非你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爭取自己重返現世的機會。」
看著面前侍者茫然的疑惑表情,伯恩哈德決定換一個清楚又稍微緩和一點的方式切入重點。「……我聽到你跟大小姐說的話了。」
「…我還是不明白您的意思。」
「……最後還是只能選擇一個戰士對吧……我只是想知道炎之聖女為何要這麼大費周章的將我們聚集到這裡來。」
從布勞的臉上似乎出現了一點恍然大悟的表情,不過令伯恩哈德意外的是那並不包含自己所預想的心虛,甚至還夾帶著更多的困惑以及不解的情緒。
「……聖女大人打從一開始就希望能聚集眾多不同的力量呀……無法直接使用能力的聖女大人單靠著一個戰士是不可能影響現世的。」
「……既然如此那她又為什麼會對我提出那樣的條件?」
身為一開始就擔任引導人的侍者是不會不曉得這樣的事,不過布勞臉上的表情卻徹底推翻了伯恩哈德的想法。
「聖女大人應該是不可能單獨跟被喚醒的戰士們談話的啊……」
如果是這樣早就不需要那些侍者跟女孩了。也就是說從頭到尾根本就不曾發生過那樣子的事。
……
伯恩哈德知道自己的腦中不會憑空出現那些景象。但既然不是實際發生過的事情造成的影響,那些一直讓自己顧慮的事為何又會用這種形式出現在自己的夢境?
「……就因為那些傢伙實在是礙事的可以啊……」
不管自己做了多少努力都一樣,每一次女孩總是優先想到跟她較為親近的戰士。
不管自己和自己的雙胞胎兄弟做了什麼……
每一次女孩的視線都總是落在她較為喜歡的夥伴身上。
早在他剛加入這個隊伍的時候他就已經認命了,只是原以為可以用時間來獲得的進展卻還是不斷的受到阻礙。
自己不能有機會重返現世倒無所謂,只要自己的雙胞胎兄弟可以活下去就好了……他不能忍受原本可以只屬於弗雷特里西的機會就這樣失去。
「…以為只要放棄掉自己的機會就可以了嗎……明明你很清楚阻礙那傢伙最大的對手並不是你。」
伯恩哈德猛然想起了那個最先開始的夢境。在那個同樣也是昔日戰友的面孔閃過腦中的同時,最有可能讓自己出現這種匪夷所思夢境的原因也變得異常清晰。
「……混沌。」他說,閉上眼睛將身子靠在離自己最近的牆上,「…你到底還想要怎麼樣?」
一陣戲謔似的笑聲就像回音似的在腦中響起-有那麼一瞬伯恩哈德幾乎希望自己不會再聽見那熟悉的令人厭惡的聲音。
「……怎麼這麼見外啊……好歹我也是讓你有那個機會成為被挑選中的戰士之一的原因呢?」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雖然不記得自己是否真的在那樣的情況下死去,不過伯恩哈德清楚的知道被操控住情緒的自己會變得怎樣-那會是連整個連隊的成員出馬都沒辦法阻止的失控場面。
-除了曾經也差點被那種生物操控住的那個傢伙以外。
第一次從那樣的生物口中聽見戰友的名字時著實令伯恩哈德感到意外-他原本以為像那樣的暴風駕馭者跟自己天性樂觀的雙胞胎兄弟都應該是同一種人。
從來都跟像這樣悲觀消極的自己不一樣。他以為那種無法消化而足以引來這種黑暗生物的情緒,只有像自己這種內心軟弱的傢伙才會出現。
-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軟弱絕不能讓它去影響到任何人。尤其是弗雷特里西。
「……如果讓那個天真的傻子在這裡出上點狀況,你就會知道我到底還想要怎麼樣了吧。」
伯恩哈德霍地轉身,雖然知道自己無法看見混沌的真正形體,不過卻彷彿希望從自己投射在窗上的倒影望進混沌充滿惡意的眼睛。
「……假如你敢接近弗雷特里西半吋的話……」
「只不過是開個玩笑就動搖了啊……看樣子如果讓那傢伙早點去死個一次的話,現在我也就不用在這裡跟你這樣子耗下去了吧?」
用連在戰鬥的時候都沒出現過的速度衝回房間,伯恩哈德將身子靠在重重關起的門上喘氣著-慶幸自己的失態並沒有被屋子裡的其他夥伴看見。
「……試圖讓別人的情緒受到衝擊還真的是你的嗜好啊。」
「你以為我是怎麼會看上你這種人類的啊,笨蛋……像你這樣子程度的靈魂在連隊裡要吃幾個有幾個,不過說到黑暗的能量就不是隨便去找哪個人類都有的……美味到難以抗拒的負面情緒啊……」
伯恩哈德想起了自己是怎麼被這樣子的生物給纏上的-正好就在他那一次差點失去弗雷特里西的任務以後。
爲了讓雙胞胎兄弟全身而退的結果是自己得在醫護所住上數個月的傷勢,而這樣的舉動更是因為當時的勸阻無效,使得弗雷特里西氣到索性把關照自己的義務扔給同年的戰友將近一個禮拜。
正好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才真的發現自己絕不能失去弗雷特里西。
「…從那個時候就應該注意到你的弱點在哪的啊。」
「…所以你應該知道為什麼我會甘願放棄自己的機會。」
「但那個讓你兄弟恢復記憶的阻礙並不是你喔……接連幾次的讓你們兩個的進度延後應該已經夠清楚了吧?」
在想起了那次任務時伯恩哈德也連帶的想起之後被操弄的夢境-雖然並非事實,不過造成那個結果的原因卻早已經是伯恩哈德最大的顧忌。
「……你的意思是…那個傢伙……?」
「…如果不是他這麼頑固的話我也沒那個必要跑來騷擾你呀……還真是個難纏的傢伙,到頭來居然還有膽子來破壞我的好事,我想這麼久以來你也早該跟我一樣覺得暴風駕馭者都盡是一些礙事的東西吧。」
……
為什麼這樣的傢伙身邊總是聚集著一大群的夥伴?
因為他不像自己每次都只能躲在角落一個人默默的消化著自己的情緒。
為什麼那樣的傢伙還能跟自己的雙胞胎兄弟一樣樂觀……在知道了他所經歷的過去後更是讓伯恩哈德厭惡起消極負面的自己。為什麼他們總有辦法去面對,總是有辦法去消化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和無法挽回的傷害……
為什麼連自己拼命替雙胞胎兄弟爭取的重生機會都必須要被他奪去?
……
伯恩哈德知道面前的人偶已經沒有多餘的力量喚醒身後落敗的戰士。阻礙著自己兄弟的對手只差一步就可以全部除去-特別是那個對他來說最棘手的傢伙,絕對不能讓他再有任何恢復體力的機會……
已經顫抖到了極點卻執意橫阻在眼前的蒼白手臂,明明充滿恐懼卻依然直盯著自己不放的玻璃珠似的雙眼-不管是哪一個都讓伯恩哈德內心的焦躁變本加厲。
「…讓開。」揮了一下手中的長劍不帶感情的示意。
「…我不要……」就連聲音也不住的顫抖卻依然吐出了這樣的句子。就算已經見識到了自己的力量,卻依然執意的阻擋在自己眼前……
就算證明了自己比那個難纏的傢伙還要強上許多,它卻依然不把自己強大的能力放在眼裡?
「…因為對這丫頭來說最重要只不過是愚蠢的感情啊……」
「……妳知道憑自己一個人是贏不了我的。讓開。」
「…伯恩求求你……」
細小的嗚咽聲隨著自己揮過的手臂響起,在面前的人偶往一旁摔去時,另一個聲音也跟著穿入了伯恩哈德的耳中:
「…老哥-!」
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伯恩哈德望著自己的雙胞胎兄弟在化為戰場的空地邊緣停下,用驚訝至極的神色望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已經不會有人能阻擋只屬於自己兄弟一個人的機會了。
滿意的望著眼前的景象並對面前自己的兄弟伸出手臂,但弗雷特里西沒有移動,只是低頭望了一眼腳邊的紫紅色長髮少年之後抬頭注視著自己-那抹帶著怒氣的眼神完全不在伯恩哈德的意料之內。
「…你做了什麼?」低沉的語調幾乎就跟自己平常的嗓音沒有兩樣。
「……只不過是我在這個世界裡能替你做的。」
「替我把所有在這個世界裡的夥伴殺光嗎?他們到底有哪個地方讓你看不順眼了,伯恩?」
從那雙淺綠色的眼中透出的視線幾乎能將自己的手臂凍結在原處;伯恩哈德望著弗雷特里西用極為緩慢的步伐朝自己走來,聽見了只有在他真正憤怒的時候才會出現的對自己的稱呼-在他望向另一個紫色頭髮的男孩時語氣也出現了伯恩哈德從未聽過的輕蔑。
「……就連年紀這麼小的孩子你也能對他下手?這樣子你還算什麼連隊出身的騎士?」
「…那種事情對你來說根本就不重要吧……只要除去所有的阻礙後重生的機會就會只屬於那傢伙一個人的。」
腦中出現的聲音讓伯恩哈德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他不過是除掉了所有跟這種根本不重視他們的領導一樣礙事的存在……只有這麼做才是正確的。
只有這麼做才能保住自己最重要的兄弟在原本的世界裡重生的機會……
「……那樣子的機會我可一點也不需要呢。」
將視線從傷痕累累的少年和男孩身上移開後,注視著仍然被右手緊握著的長劍。伯恩哈德知道自己的想法從來都瞞不過自己的雙胞胎兄弟,但他也從來都不曾見過弗雷特里西用那樣子冷酷的神情望著自己。
……他明明就比自己或者任何人都還想繼續的活下去……
既然這樣自己將這樣的機會從不重要的存在身上奪取過來又有什麼不對?
「……你真的認為這樣的做法是對的嗎?」
在望著自己的兄弟時他已經繞過自己原本要解決的對象到了自己眼前-他的視線正在自己跟瑟縮在地上發抖的人偶女孩之間來回巡宕。
「……只為了爭取我的機會就可以毫不猶豫的除掉同樣也想要回到現世的夥伴們……你真的有這麼恨他們?」
將視線定格在女孩身邊的褐髮男子身上之後冷冷的吐出一句-光是男子一個人的傷勢就已經超過少年和男孩身上加起來的情況。伯恩哈德不知道自己到底對那些夥伴怨恨到什麼樣的地步,不過顯然弗雷特里西一點也無法理解自己為何要用這樣的方式取得分明能只屬於他的機會。
「……因為那樣的傢伙實在也只不過是天真的可以啊。」
就是因為這麼的天真,才會被那些人遠遠的拋在後面,永遠無法回去……
注視著弗雷特里西在自己眼前擺開了作戰的架式。就爲了那些傢伙甘願否定掉自己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機會?
「……如果想要我接受的話就說服我啊,」縱使知道根本沒有那樣的勝算,在面對即將發生的戰鬥時弗雷特里西的臉上卻依然帶著微笑,「如果你真的這麼想變成背棄夥伴們的混帳的話就拔劍……決一勝負吧,伯恩哈德。」
自己臉上所出現的笑意分不清是欣慰或者是嘲諷的微笑。如果只有這個辦法能叫這個天真的傢伙聽從自己的意思的話……
「……可不許你手下留情啊,弗雷特里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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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刀劍發出撞擊聲的瞬間伯恩哈德睜開了眼睛。他對著前方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注視了好一陣,聽了不知道是第幾聲夥伴們若有似無的呼吸後才從自己的床上坐起身子。
在盯著黑暗的前方沉默一瞬後便掀開被子走下自己的床鋪。一直到了樓下的大廳前都沒有發出任何會引起別人注意的聲音。
清涼的冷水成功的緩和了紛亂煩躁的思緒。伯恩哈德放下手上的杯子,將身子靠在反射著窗外月光的牆面上,腦中依然在回想著那一瞬間出現在自己內心的衝擊-如果那樣的衝擊要說是打從心底生出的恐懼的話也不為過。
「混沌……你鬧夠了。」戲謔般的笑聲就像平常一樣的在腦中響起。
「…只不過覺得很有趣而已啊……嫉妒這種東西說實在的也還挺好吃的。」
「……你到底打算這樣操弄我的夢境到什麼時候?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因為這樣子就動搖?」
如果自己真有那麼軟弱的話這傢伙就不用大費周章的在自己的夢境裡頭胡鬧……只消在關鍵時刻對自己耳語幾句,就可以讓所有牠所希望的景象在這裡真實上演。
如果自己真的有自己所想的這麼軟弱的話……光是想到這點就足以讓不明顯的恐懼感變得清晰。伯恩哈德無法確定自己究竟還能夠抵抗多久-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失控甚至真的就這麼依照混沌所想的劇本墮落下去。
但倘若自己將因為那樣的事而必須跟自己最重要的雙胞胎兄弟刀刃相向……他可不會真的讓剛才夢裡所做的事情發生。
雖然說現在才確定的話似乎有點可笑,不過伯恩哈德早該想起來自己的雙胞胎兄弟是絕對不會任由自己做出那樣子的事-如果說除掉所有的夥伴就能夠讓他重返現世的話。
自己真的有這麼恨那些較自己的兄弟受到寵愛……不管是以前或者是現在都曾一起戰鬥一起生活著的那些夥伴嗎?
對於造成這種顧慮的對手,又是為什麼會有那種帶著不安和焦慮的嫉妒之心?
「…你一定在想幹嘛那傢伙不乾脆的被我吃掉對吧……」帶著戲謔般笑意的聲音就像看好戲似在自己的腦中低語,「……這樣你就不必爲了這種事情在這裡煩惱了。」
伯恩哈德從來都不曾想過自己竟然真的會出現那樣子的情緒,但他也想起了自己為什麼會嫉妒那樣的夥伴。
就是因為對方無法被那樣的生物成功的引誘吞噬,自己那些難以消化的負面情緒才會變成對牠來說相對美味的餌食……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厭惡起相對消極軟弱的自己。
為什麼那樣的生物會放棄現在被自己視為競爭對手的戰友?那種能抵抗混沌潛意識慫恿的意志正是自己會將他當做對手的原因之一。
所以如果任憑自己這樣軟弱下去又會如何呢?
自己就甘願被那樣子的生物糾纏一輩子,甚至到了死後的世界裡都放不下那些情緒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自己所見到的夢境總有一天會成真。不管是哪一種結果伯恩哈德都絕不會讓它發生在這個有弗雷特里西存在的世界。
他知道自己的領導不會真的丟下他們兄弟倆不管。而他也不會讓自己的雙胞胎兄弟有必要制裁自己對那些夥伴的嫉恨。
「……我還以為那傢伙說你沒那個精神在半夜裡下床亂晃呢。」
從背後傳來的嗓音打斷了伯恩哈德的思緒。然後他發現剛才還在腦中閃過的那個褐色頭髮的夥伴正靠在不遠的牆邊望著自己。
「……這麼晚了你到樓下來做什麼?」
「這好像應該是我要問你的問題才對吧?」對於自己的冷漠對方只是帶著輕鬆的表情回應。「…沒什麼,只不過有點聽膩那傢伙對你睡眠不足造成意外的解釋罷了。」
面對隱含玩笑意味的認真表示伯恩哈德只是聳了聳肩。兩個同樣曾是連隊成員的男人就這樣子沉默的望了對方一會兒,然後阿奇波爾多伸了下手臂從他靠著的牆邊站起身子,撥了撥有些凌亂的褐髮後自顧自的轉身:
「……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要先回去睡了。」
如果沒什麼事的話你又是在三更半夜裡到樓下來做什麼……但在疑慮出現的時候伯恩哈德才意識到對方早就回答了這個略含冷漠表示的問題。
……
-像那樣子的傢伙大可只注意那些最親近的夥伴就好。
他原以為只有弗雷特里西才會注意到自己的所有動靜,也只有在自己的眼裡弗雷特里西才是個值得注意的存在。
自己之前到底一直在堅持著什麼樣可笑的原則呢……他們並不是只有在彼此的眼中才是值得被重視的夥伴。
那樣的夢境也許其實是對自己的一種警告。如果自己希望能夠像外表所看到的那樣堅強-像自己所羨慕的夥伴那樣堅強,他就不該再緊抓著那種自以為扛下所有責任,其實只是在逃避自己需要著那些夥伴的想法。
明明從以前開始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一個人。
為了怕承受失去時的痛苦而潛意識的和大家保持距離,甚至爲了重要的存在不惜一切的執行看似應有的決定,結果到了最後還是會只剩下孤獨的自己。
承認自己需要他們並不代表會暴露自己的軟弱;也許正是那種願意依靠彼此的心態,才會讓那個人偶女孩這樣的喜歡自己所羨慕的那些夥伴。
那個總是能和別人打成一片的傢伙不就是這樣子嗎……光是他們喜歡人群的程度就一點也不像是一對雙胞胎兄弟。
偶而將集中在弗雷特里西身上的注意力分散到別處並不是壞事-或許這也就是為什麼那些傢伙總是能夠消化那些痛苦和傷害。
「…只不過像你這樣背負著眾多死亡的男人,還有資格說什麼想拋棄那些全部都是由自己造成的痛苦和傷害嗎……?」
「一直這樣走走停停慢死啦,我早說過了嘛大小姐妳應該跟阿奇自己出來就好的。」
聽見玩笑似的抱怨時才意識到自己被思緒干擾的腳步,伯恩哈德可以看見自己的雙胞胎兄弟正停在不遠的地方回頭張望,而原以為早該跟他一起將自己拋在後頭的戰友正用同樣輕鬆的表情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難得大小姐想到很久都沒機會帶你們兩個一起出來呢……開心點嘛!老是像那樣關在屋裡可不好是件好事唷。」
「…怎麼了嗎奇叔?是說伯恩應該還好吧……不然怎麼感覺阿閃也走得好慢的樣子。」
「…沒什麼。伯恩說要跟妳和弗雷特兩個人賽跑喔,大小姐!」
對自己眨了下眼睛後便往前追上等候的兩人一邊喊著,伯恩哈德想反駁對方的表示,卻聽到弗雷特里西幸災樂禍似的附和:
「真的嗎老哥?贏了可不要罰我多加練習時間啊大小姐我們最好快點跑了衝啊-!!」
「伯恩哈德你追不到我-!」
「放心啦小子這次我沒有那個閒功夫對你的影子動手腳的…?」
望著夥伴們戲謔的表情使得伯恩哈德竟忍不住加入了這場玩笑似的比賽;在像這樣子嬉鬧的當下他忽然發現剛才自己的推測早已在這些同伴們的面前找到了答案。
「……混沌,還在嗎?」
「…搞什麼嘛我還以為你應該不會想再跟我說話了呢?」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我沒有資格拋棄掉那些痛苦……但我有必要讓自己擺脫那些痛苦的糾纏。」
聽見混沌的聲音不屑的「哧」了一聲後陷入沉默,但伯恩哈德知道自己必須對得起那些比自己想的還要重視自己的夥伴-那些不管是以前還是在這個世界裡認識的都同樣的重視自己的夥伴。
既然是自己招來的麻煩他就必須自己去想辦法面對……所以他不能讓那些夥伴一再的想辦法分擔自己沉重的情緒表現。
像那樣的夥伴如果知道了他是因為這樣子的情緒才會被那種生物操控呢?
如果那樣的傢伙知道混沌在放棄他之後會找上自己……說不定自己連這樣子難纏的生物都不會有機會去煩惱呢。
如果是這樣子的跟自己的雙胞胎兄弟同樣重視自己的同伴……
也許他真的應該相信自己有那個資格跟他們一起想辦法活下去。
然後等到了那個決定的關鍵時刻到來……
已經不會再有去擔心的必要了,因為他已經能夠試著去相信他們所有的人都能夠在女孩的領導下獲得重生的機會-不管最後的時間到底是早、是晚,或是永遠沒有確切盡頭的遙遠路程……
只要是不會失去弗雷特里西的選擇,他都必須並且絕對能有那個信心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