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ven
「晚安,__。」
溫柔的耳語在寂靜之中響起。
所有的一切宛如跳針的唱片機般,不斷地重複著。
扮演著黑髮的男性。
鄙視、憤怒、哀傷、絕望。
死亡時的絕望有如泥沼般,將「我」拖入其中,深陷而不可自拔。
一次、又一次。
體驗著同樣的事情。
但是這句話,往往會在惡夢的最終傳入耳中,成為了唯一的救贖與希望。
同樣的場景一再地上演。
同樣的聲音一再地響起。
每當精神即將崩潰時,聲音總是選好時機似地出現。
一次次的絕望。
一次次的希望。
惡夢的循環之中,「我」開始感到疑惑。
──為什麼、惡夢,會一直重複著呢?
──為什麼聽見那聲音,就能夠靜下心來呢?
內心渲染上疑惑的色彩,並逐漸擴大──好奇心正緩緩地將絕望吞噬。
而就在這時候,狀況產生了異變。
喀啷、喀啷地,眼前的一切彷彿玻璃般碎裂──另一道冰冷的聲音擊碎了這一切。
「早安,各位戰士們。」
當所有的碎片化為白光,淹沒了視線時,一位男子帶著笑容,佇立在黑暗的中央,並搖著手搖鈴。
鈴鈴、鈴鈴。
「這裡的各位,都抱著各式各樣,未能達成的遺願,或是野心吧?」
像是變戲法一樣,從男子空著的另外一手上出現大量的金錢,但他面不改色地倒進了黑暗之中,金錢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金錢。」
接著是王冠與權杖,權力的象徵。
「權力、地位,或著可以說是名聲。」
彈指,熱烈的掌聲隨之響起。
「認同。」
最後是各種顏色的碎片,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芒。
「記憶。」
鈴鈴、鈴鈴。
「聖女大人,能夠實現你們所有的願望。」布勞手中的手搖鈴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再度一個彈指,一個相當精緻的人偶突地出現在這個空間中。「這位會是往後領導你們的人,聖女大人特別贈與你們的機會──只要達成聖女大人的願望,就可以順利在現世復活哦。」
「大小姐,請選擇一位戰士吧。」
人偶微微顫抖了一下,緩慢地舉起了手,所指向的方向是──
※
日復一日,時間無情地流逝著。
艾伯只是靜靜地閱讀著書籍,放置在魔女之館圖書室內的書本多少有寫到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閒暇時拿來打發時間是個不錯的選擇。
偶而會在館內遇見其他的戰士,但是數量並沒有非常地多,大家都是由各自隸屬的引導者帶領。
「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由聖女大人的記憶構築而成的。」
那個時候,布勞確實是這麼說著的,喚醒已經死去的我們的人,也是這位名為「炎之聖女」的存在,對於這位至高無上的存在的問題,布勞也只是笑而不語。
即使想從魔女之館內查詢到關於這位大人的資料,但書本上記載的往往只有現世的事情──大概,這個世界的事情,沒有留下任何的紀錄吧。
艾伯嘆息,默默地將書本闔上後,放回了書架上。
「我」,是艾伯李斯特。
這是唯一殘存於腦中的記憶。
「所有戰士們失去的記憶,都必須要靠自己的力量尋找哦。」當時,布勞是這麼說的。
對於被喚醒之前的事情,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也只知道自己似乎做了一場相當漫長的惡夢──但也僅此而已。
就如布勞所說的一樣,除了對於自己的認知以外,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白一片,像張白紙一樣。
於是,為了尋找自己的記憶,和那群人偶開始在這個世界中探索,但是就連她們也對於這個世界一無所知。
就在艾伯開始思考著聖女之子的事情時,背後突然受到一股衝擊,但他連轉頭確認對方也不用,心中已大概猜出對方的身分了。
「艾依。」
「艾伯又在看很難懂的書。」對方搭在艾伯的身上,將方才放回去的書本再次抽出,隨意瀏覽了幾頁就皺起眉頭。「幾乎都是字,沒有圖啊。」
「艾依查庫。」艾伯加重了語氣,似乎是感覺到當中的變化,艾依將書隨意塞回書架上後便從他的身上離開了。
「對──不起。」
「沒關係,那麼。」艾伯重新將書放好,開始針對艾依的到來提出疑問。「大小姐,說了什麼嗎?」
「啊,對哦。」艾依露出一副想起來要做什麼似的表情,立刻再度貼近艾伯。「大小姐說要去探索哦!這次,好像發現了什麼新地方的樣子。」
「知道了。」
探索、嗎,這次能夠找到自己的記憶嗎?
當兩人走在長廊上時,正巧遇見氣呼呼的傑多,艾伯一如往常點頭示意,艾依則是相當有精神地打了個招呼。
「我跟你們說啊,阿貝爾那個笨蛋,真的氣死人了!」傑多一看到兩個人馬上就開始抱怨起來,時不時地跺腳。「那傢伙啊,居然好幾天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玩了──啊啊!氣死我了啦!」
「大概是和上次一樣,掉進洞裡了吧?」艾依想起前幾天發生的事情,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是自作自受!可惡……下次讓我遇到他,我一定要唸上他三小時……」傑多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走回房間去,這樣的景象大家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每當阿貝爾失去行蹤後,傑多就一定會像現在這樣大發雷霆,對於他發的牢騷也只是聽聽而已,只是希望這次阿貝爾也能安全回到這裡來。
艾伯漫不經心地想著,朝著領導著自己的人偶走去。
※
「哇──這個森林,真讓人不舒服啊。」走在最前方的艾依大聲嚷嚷著,不過沒有忘記要隨時注意四周的情況,左看右看的模樣讓艾伯忍不住嘆息,有種帶著小朋友在郊遊的感覺。「聽布勞說,這裡有小矮人在開宴會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人偶只是靜靜地任由艾伯牽著,從認識到現在,他沒有聽人偶說過幾次話。
「艾依,脫隊的話很危險。」
「好──」
聞言,艾依放慢腳步,保持著與隊伍的聯繫,但沒多久又馬上會拉開距離,就這樣反覆了幾次。
「艾──喂,小心!」
這時候,艾伯注意到旁邊草叢的異狀,放開人偶的手後立刻衝向艾依,後者只是聽見艾伯的大喊,回過頭來,絲毫沒有發現身旁的變化。
來得及嗎?
情急之下,艾伯只能推開艾依,一隻狼相當迅速地從身旁掠過,雖然不能完全迴避掉對方的攻擊,但只有受到輕微的損傷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惡……」
隨著槍響,狼搖晃著身子後倒了下來。
「咦……」艾依見狀,才回過神來,趕緊跑向艾伯身邊,一看見他的傷勢便煞白了整張臉。「艾、艾伯,你的左手又……」
「又?這是第一次。」
「咦。」艾依愣了一下,但馬上恢復平時的笑臉。「啊──不是,之前也有人左手受傷,所以忍不住就說出來了。」
艾伯想起之前傑多左手受傷的時候,確實是有這麼一回事。
「那麼,今天應該這樣就可以了吧?」
看見人偶微點頭,艾伯才回頭望向艾依。
「回去吧。」
回魔女之館的路途上,艾伯總覺得艾依的步伐似乎比來的時候要緩慢上許多。
※
鈴鈴、鈴鈴。
熟悉的鈴聲從窗外傳來,艾伯將書本掩上,視線移轉向窗外,彷彿可以想像得到手搖鈴的那邊,是什麼樣的景象。
喀啷、喀啷。
碎裂的聲音像是在耳邊響起一樣,那裡的聲音大概也是這個樣子。
「聖女大人,今天消失了。」
那個時候,布勞只是淡淡地說著,不帶任何一絲情感,宣告事實的口吻。
而炎之聖女的消失,意味著這個世界也即將消滅,依靠著她的力量在這立足的我們也會跟著消逝而去。
也許,那個時候阿貝爾的失蹤,就是開端。
艾伯從思緒中回神時,鈴聲已經悄然停止,他轉而看向坐在櫃子上的人偶。
「午安,大小姐。」
人偶已經不會再度回應他,但艾伯依然對著人偶保持畢恭畢敬的態度。
所有的人、事、物都在逐漸消滅,只是時間順序的不同而已。
「今天,就去拜訪布勞一趟吧。」
艾伯抱起人偶,開始邁步向布勞所在的暗房前進。
這個世界正以魔女之館為中心,逐漸歸於虛無,而作為倒數計時,布勞一天會搖三次鈴,讓各位尚未消失的戰士能夠依聲音遠近來判斷。
今天的聲音相當地近,看來再過不久這裡也會消滅了吧。
艾伯回憶起艾依消逝而去的那天。
和往常一樣,撲向他的艾依。
「艾伯──來一場對決吧?當作練習嘛!」
「艾伯,大小姐說要出去探索哦,啊,你準備好了?那就快點,一起去吧!」
「咦,我才不要──這種事情交給阿貝爾就好了啦。」
一整天嘻笑打鬧的艾依,這一切都應該是理所當然的日常。
但是,艾依也注定和其他人一樣走上消失的道路。
「吶,艾伯,我很高興能夠再度見到你哦,所以,至少最後要想起來,我是誰哦。」
最後,只留下這一句話。
那個時候,艾依是希望我想起些什麼呢?
「哎呀,艾伯先生。」
聽見布勞略微訝異的呼聲,讓艾伯回過神來,不知不覺已經到達了暗房的門前。
「今天,一切就會結束了吧。」布勞用著毫不在乎的語氣說著,似乎對於自己會不會消失沒有任何感覺,接著看見艾伯懷中的人偶,若有所思了一會兒。
「我都不知道,原來艾伯先生是人偶控。」
「我不是。」
「哎呀,請不要害羞。」布勞瞇起了雙眼,輕笑著。「玩笑話就開到這裡,那麼,希望您能夠享受美好的最後一天。」
布勞轉開了暗房的門把,離去前向艾伯行禮。
「再會,艾伯先生。」
最後,布勞的身影消失在暗房的門後。
大概,也沒有下次了。
艾伯自己也知道,已經沒有下一次了,剛剛就是最後的道別,之後稍微在尚未消失的區域內逛了一會兒,便回到原本的房間中。
結果,在什麼都不知道的狀況下就要再度「死亡」嗎?
就連聲音的主人也還未想起。
什麼也沒有做,炎之聖女就赫然消失了。
艾伯只有感到一些失望的情緒,周遭的虛無逼近。
而艾依留下的那句話,也還沒有搞清楚。
自己的野心,也還沒有達成。
所有的一切,都保持在剛開始的時候,就要強行結束。
躺在床上的人偶,被虛無吞噬了。
「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與其說自己染上了絕望,不如說是打從一開始就放棄了。
虛無侵蝕掉最後一塊地方,艾伯覺得自己的意識就像是跌落黑暗中一樣,緩慢地從這個世界上離去。
「晚安,艾伯。」
在這個時候,他想起來了,那是艾依的聲音。
他突然對於艾依消失的那時,沒有說聲再見感到十分地懊悔。
──最終,一切歸於虛無。